第90章 番外之飛蛾善拂燈七(二合一,秦蘇完)
作者:
月汝 更新:2023-01-21 07:14 字數:7802
從一天去到另一天,從一個車站開往另一個車站,從一座城市輾轉到另一個城市,從一個早晨虛度到一個黃昏,從一個小孩到變成一個大人,我們都在慢慢成為當初想要成為的人。
她們不是同類,從開始張雪就清楚地知道這一點。與秦望舒相處的每時每刻,所有的細節都在提醒她,猛獸與家禽就算短暫地成為了朋友,也隻是因為偶然的同路,之後便是殊途。
但秦蘇不是,她和自己一樣,是家禽。
她自嘲地笑了一下,放棄了爭辯。她想起了這個年紀的自己,眼界有限,不知道天高地厚,所以心高氣傲,好話歹話一同都不放在眼裏,這是一個成長的過程。
她換了一個話題道:“你想過以後嗎?”
以後是個很咫尺天涯的詞,它被裝載了太多的期許,美好又光明,同樣不真切。至少在秦家村生活了十多年的秦蘇,很少去奢想這種事,太過殘酷的現實,會讓人連平庸蹉跎的勇氣都喪失。
秦蘇想了一下,夢想將要實現後,反而是濃濃的不適感,茫然空虛卷席了她並不豐富的精神世界,她隻得道:“先識字吧。”
秦家村識字的人屈指可數,環繞的群山是天然的保護屏也是與世隔絕的源頭,這把雙刃劍成為不了勇士的阻礙,卻能斬斷普通人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“秦凱叔識字,他年輕時當過報童,我挺羨慕的。”她眼神飄忽地在腦中努力構建那個畫麵,可惜沒見過就是沒見過,怎麽也無法想象。“可能在你們這些人眼裏不算什麽,甚至不屑,但對我來說,是當初能想到最好的出路。”
“識字。”她雙手捧住了臉頰,稚嫩的麵容在昏暗的地窖裏也遮掩不住光。“我也想成為你們這樣的人,穿著漂亮的衣服,住在好的屋子裏,和有學問的人來往,這樣很體麵。”
“所以,識字是第一步。”
她垂下了眼,手電筒在張雪身邊,光打在不平整的地窖牆上,或許是因為刺眼,張雪扭過了頭。她隻能看見一頭散亂的頭發和線條優美的側麵,賞心悅目。
她家裏沒有鏡子,但借著水中的倒影不少次看過自己,她對美醜概念並不清晰,隻是從村中人的竊竊私語中確定了自己模樣應當是好看的。
張寡婦清秀的模樣生不出自己這樣水靈的女兒,可同樣過於狹小的秦家村也毫無參照物,好看就像是山中的大霧,朦朧又模糊,透著些半遮半漏地勾人。
她見到張雪第一眼,就驚為天人,對方完美地契合了她所有幻想——體麵、昂貴、精致、讓人卻步。她想成為張雪,這個念頭紮種在了心裏,還未長成時她又見到了秦望舒,她小小的世界裏從此又多了一種可能。
女人的路有很多條,身邊的人都在用重複的人生告訴她——結婚——生子——老去。張雪和秦望舒為她展示了兩條完全不一樣的道路,現在又多了金伊瑾。
“我其實挺喜歡你的。”昏暗中她扯出一抹笑,有些慶幸。“比她們兩個都喜歡。”
張雪的心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,不疼但癢癢的。她想轉過腦袋,卻端著矜持,故作平靜道:“為什麽?”
“你可愛。”
張雪的小虛榮心突然被安撫了,她美滋滋的決定短暫和秦蘇好上一陣,畢竟對方隻是個孩子,她應該大度些。於是她清了清嗓子,小得意道:“識字是最基本的,你姐姐學問好,又是大作家,在報社也有人脈——比如我,你日後要是走這條路,可以少碰些彎道。”
話起了頭,也就多少摻雜了些真心,她擔心秦蘇不了解其中利害,又補充道:“報社的作家很多,三教九流,名不副實都有,說到底都看一個關係。出名要趁早,來得太晚,快樂也不那麽痛快了。”
“我是報社出了名的花瓶,花瓶這名頭聽上去不大好,但盛名之下總不缺追求者。我喜歡光鮮亮麗的生活,哪怕是鮮花烹著烈火,隻要人傳人,就是真的。望舒就更好了,權勢和金錢都不缺,當得都是人上人,名聲於她不過是錦上添花,談不上多歡喜。至於金伊瑾,金家的唯一大小姐——”
她遲疑了幾秒,直接略過道:“三條路擺在你麵前,都是可以參考的例子,如果都不想選,那也可以摸著石頭過河,走一步算一步,鮮少有人會在年輕的時候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麽,並且不犯錯。”
一個人真心與否,很容易看出來。她不懷疑張雪的好心,但她更好奇那少數人的生活。於是她問道:“那你說的鮮少人,到最後又怎麽樣了。”
張雪轉過了頭,直白的目光對上了秦蘇的視線。對方不似在玩笑,這個念頭讓她感到危險,但她更清楚這樣急需證明自己的孩子逆反心有多強,所以她決定禍水東引:“你可以去問問你姐姐或是金小姐,我想她們一定很願意和你詳說。”
這真是個不愉快的討論。秦蘇率先移開眼,驢唇不對馬嘴道:“你知道我為什麽覺得你可愛嗎?”
人都有虛榮心,以張雪最盛。她豎起耳朵道:“為什麽?”
秦蘇咧開嘴笑道:“因為你最好騙。”
血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,能把兩個毫無情感的人捆綁在一起,並且賦予她們更多的共同點,然後成甩不脫的燙手山芋。張雪得承認,秦蘇在某些程度上惡劣地與秦望舒一致,這種一致性讓她生不起氣。
她閉上眼睛,平靜道:“我知道,但如果你想成為一個體麵人,這種有辱斯文的話還是少說。”
像是故意,她又道:“你姐姐,罵人都格外有學問,這點以後你可以討教討教。”
秦蘇的快樂頓時少了一半,她反駁道:“那些話是我騙你的。”
張雪冷靜接道:“沒關係,反正你的未來最終還是由你姐姐決定。”
拳頭打在了棉花上,憋得慌。她轉過身,決定恢複冷戰。
不見天日的地窖中,時間的概念被模糊,忽快又忽慢,隻有滴答的手表在盡職盡責地轉動。就在秦蘇要憋不住了時,地窖上突然傳來了金伊瑾的聲音。
斷斷續續的,聽得不太清,或許是隔了一層的緣故,隻叫人無端覺得矯揉造作,和秦蘇之前在地窖裏見識到的一點也不像。她站起身,走到離聲音最近的地方,又聽見了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——蔡明。
她眨了眨眼,金伊瑾說這個男人是她的父親。她記得蔡明的模樣,很清晰,尤其是昨天那一出自導自演的大戲後,短時間裏她保證自己忘不掉。
她覺得惡心,不管是自作多情地幫忙還是蔡明滿肚肥腸的模樣,這些記憶無一不在提醒她不光彩的出生和被拋棄多年的事實。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,如果可以——她想,她寧願不要來世間走這一遭,也不想遭受這些本不是她的罪。
金伊瑾的哭聲忽大忽小,而秦蘇早已知曉她們的計劃,心如止水外,隻感慨這兩個女人裝得真像。不論是從頭就把人耍得團團轉的秦望舒,還是拋棄金家大小姐驕傲的金伊瑾,她們平日裏蔑視,又因為如今有所求,匍匐、奉承,隻為那最終的目的——高於別人。
她覺得張雪的話或許可以改一改,人如果不是一出生就是人上人,那爬的過程不管簡單還是艱難,長還是短,都不會痛快。就像是她,明明要一步登天了,可仍是耿耿於懷過去的所有事。
她突然對張雪道:“你說得對,我成為不了她們。”
她鄙夷蔡明的畜生行徑,也不服氣的秦望舒和張雪的偏見,她不能正確地看待所有的不公,乃至嫉妒世間一切比她好的存在,在不知情時,也成了和蔡明差不多的人。
蛾子變不成漂亮的蝴蝶,也無法在陽光下行動,甚至因為無數盞燈火,更迷失了去往月亮的方向,隻能莽撞地撲火,成為一具焦屍。所以她嫉妒蝴蝶的漂亮,嫉妒溫暖的日光,更不平月亮的高高在上,所以她隻是秦蘇。
金伊瑾的做戲到了尾聲,漸漸遠去的是蔡明,地窖被再次打開。
金伊瑾提著衣裙,一步步走下來。張雪聽到動靜,翻了一個身。
她合上地窖的門,走進後才讓人看見紅著的眼眶,似乎一場假哭把臉上的脂粉洗去不少,露出了原本掩藏的白淨麵容,看上去年輕了幾分,才讓人恍然記起,她不過也才十七歲。
她吐了一口氣,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緊了掌心,被秦蘇眼尖地發現。又是無話可說的時候,不論祝福與否,都顯得太過虛情假意,張雪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。
好一會兒,金伊瑾似乎緩了過來,她濡濕的手心在裙擺上擦了兩下,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。三個人,三個地方互不相幹,像圈地盤的動物,她們的路自出生起就早已注定好,若不是意外,彼此不相幹才是應有的模樣。
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,每一秒都被感官無限拉長。秦蘇數著手表的指針,一下又一下,看得眼睛酸澀難忍才眨了幾下,然後又繼續。次數多到秦蘇自己也記不清後,金伊瑾突然道:“什麽時候了?”
“九點半。”秦蘇毫不猶豫道。
像是早已準備多時,說完後,秦蘇繃直的背彎了些。
“九點半。”金伊瑾重複了一遍,歎道:“竟然九點半了。”
下一秒又冷笑道:“才九點半。”
她摩挲到了手腕上的表,在極為安靜的地方也聽不到任何響聲,在一開始,它就是壞的。她攏了攏裙擺,像是去赴約一場舞會般,把自己從頭到腳整理了一番,才挺胸抬頭的準備出去。
木梯的分量不輕,尤其對於一個被嬌慣的大小姐而言,她試了幾次都沒能拿起,最後還是秦蘇看不下去過來幫忙才勉強擺正方向。她變戲法似的從裙子裏又摸出一個手電筒,咬在嘴裏,精致小巧的模樣像是轉為女士設計的。
秦蘇看了幾眼,才移開。
有錢人的玩意總是格外多,克服了性格上的小缺陷後,秦蘇知道,這些東西以後她隻會多不會少,畢竟相比絕大多數拚爹拚娘的人,她有個足夠爭氣的姐姐。
縱使有秦蘇的幫忙,梯子的重量也絕不是兩個沒幹過重活的女孩能承受,金伊瑾調整了幾次方向,才勉強撞開一道口子。突然泄下的天光讓她本能地眯起了眼,她仰起頭,喉嚨小小的滾動了一下。
“我跟你一起出去。”秦蘇突然道。
金伊瑾抓著梯子的手指一縮,她沒說話,像是沒聽見,也可能是因為不方便。地窖大門伴著木柴亂滾的聲音被狠狠撞開,她架好梯子,拿下手電筒,喘著氣。
過了一會兒道:“我不會管你。”
“成敗就在此一舉,不論你和秦望舒有什麽私怨,都不能出現在眾人麵前,如果——”手電筒在她掌中轉了一圈,才扔到了地窖深處,好巧不巧又滾在了張雪身邊。“你要是破壞了我的計劃,我會第一時間開槍殺了你。”
地窖被一分為二,縱然她們都站在天光下,卻因為筆直的角度讓光止步於半張臉,反倒是在最裏邊的張雪,匯聚了所有的光亮。
高超的騙子可以連自己也騙過去,金伊瑾顯然修養並不到家。她所有的緊張和害怕都找到了宣泄口,凝成了紮人的針,對準了秦蘇。
“我不會。”秦蘇動了動嘴,這句話讓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。“我想過上好日子,這和你的目的不矛盾,甚至一致。我還不至於蠢到分不出輕重。”
“你放心。”她保證道:“我隻是去找秦凱叔告別。”
金伊瑾沉默了幾秒,才應了一聲。她率先爬上樓梯,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麽,對著地窖深處道:“乖乖待著,我過會兒回來。”
等秦蘇出來後,地窖的門再次被關上。明明隻是兩個小時,再次看到藍天白雲時,秦蘇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她看著沒走的金伊瑾,好心情提醒道:“你要遲到了。”
金伊瑾沒領她的情,不信任道:“記住你的話。”
秦蘇笑了笑,或許是踩在了秦家村的土地上,熟悉的環境帶來了她的主場。“金小姐殺過人嗎?”
金伊瑾沒回答,她又道:“我換個說法,金小姐敢殺人嗎?”
她站的地方正好落了些木柴,她抬腳踢遠了些,沒等到金伊瑾的話,她也不失落,另起道:“金小姐養過貓嗎?”
金伊瑾所有的耐心消耗殆盡,她和秦望舒不一樣,年齡在她這裏不會成為被寬容的理由,同樣她也不是心軟的張雪,麵對這樣稱得上是挑釁的問題,她理智道:“好自為之。”
秦蘇看她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,又笑道:“貓生氣的時候,眼睛會變成一道線,山裏的蛇也一樣,不過金小姐和張小姐一樣可愛。”
一樣容易被騙,所以她們都隻是貓,永遠成為不了蛇。
金伊瑾的腳步一頓,她製止了想轉頭的衝動,迎著和煦的春風,低聲道:“謝謝。”
吹來的風不是東風,它預言不了未來。萬物生長的春季太過溫柔,溺斃了所有被苦苦等待的消息和秘密,終成物是人非裏的無妄掙紮,被遍地瘋長的野草祭奠。
秦蘇並沒有按照自己所說的去找秦凱,她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,最後去了柴房。在一個故事裏,開頭與結局一致,這叫圓滿,相反則是意難平,而所有的意難平大抵都可以被歸結於命。
生離死別,愛恨殊途,放在“命”這個字眼裏去解讀,又成了另一種圓滿,左右都是最好的結局。
秦望舒的效率很高,秦蘇還沒怎麽感覺到時間的流逝,柴房的大門就被推開。她雙手抱腿,尖俏的下巴抵著膝蓋,像是所有孺慕姐姐的妹妹一樣,歡喜道:“你來接我啦!”
秦蘇的東西很少,那些必備的衣物一件都沒帶,隻挑挑揀揀了一些張寡婦的東西。一行人像來時那樣猝不及防,走得同樣突兀,隻是隊伍裏少了個人,又多了些陌生的麵孔。
暈倒的夏波成了麻煩,她們本著女性的善良找秦凱買了一輛推車,搬運到離開,全程都隻是秦望舒一個人忙上忙下。走之前,她找秦老爺子聊了一會兒,出來時提著一個空箱子,那些過時的衣物都留給了對方,當做一個紀念。
期盼依舊的事情突然降臨,每個人都被巨大的驚喜砸得眼冒金星,然後生出同等的不真實。秦蘇並沒有想象中滿心歡喜,她想著住了十多年的屋子,在長期沒人後會麵臨被拆被占據的可能,突然意識到,張寡婦從未拋棄她,反倒是她主動拋棄了張寡婦,張寡婦為她築起的家。
她步子慢了下來。
秦家村外的山路對她而言都是陌生的,她回頭朝著來時的方向,什麽也看不見,於是悲從心來。她眨了眨眼睛,打散了尚未凝聚的水汽,一轉頭就看見所有人站在前方不遠處等她。
她不好意思地小跑上前,走到秦望舒身邊,低下頭以掩飾情緒。還不等她走上幾步,就聽見身邊的人道:“我給秦老爺子和秦凱留了一筆錢,很大一筆。”
她沒明白其中意思,隻是睜大眼睛聞聲望去。
就和她猜測的一樣,金伊瑾被秦望舒擺了一道,約定的事隻成了一半。她不清楚弑父是一種什麽感受,隻是看著對方同樣平靜的神色,大抵察覺到明知故犯也是示弱討好的一種。
而秦望舒,原諒她頭發長見識短,她覺得這世間大概找不到比這位更要理智冷靜的人。對於這點,她從張雪那裏學來了一句過度偏心的話: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。
她的目光一瞬不瞬,換做尋常人早已忍不住,但秦望舒無愧於張雪的評價,目視前方,觀路觀鼻觀心,就是不觀她,鎮定自若地解釋道:“我告訴秦老爺子,你是她的外甥女,不看僧麵也看佛麵,張寡婦的屋子不會有事。”
心事被猜中,妥帖的安排,在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這麽冷血的人為什麽會得到那麽高的推崇。她想說謝謝,又怕開口了就給這生分的姐妹情釘死,到最後她張口道:“什麽是僧麵,什麽是佛麵。”
秦望舒勾了下嘴角,清苦的麵容瞬間就鮮活了。“錢和你那早死的母親,總不至於是你這外甥女的身份。”
她被睨了一眼,在對方似笑非笑的話裏感受到了濃濃的嘲諷。熟悉的羞辱感反倒讓她覺得安心,她覺得自己可能是有病,被張雪傳染的。
低落的情緒被衝淡,她深吸了一口氣,打起精神開始沒話找話。空氣中的沉悶讓她窒息,她迫切地需要用什麽來宣泄,隊伍裏看起來最正常的秦望舒則是首選。
“我以後會去學堂讀書嗎?”
“如果你想。”
“我能去教堂看看嗎?”
“沒什麽好看的,”秦望舒頓了頓,又改口道:“隻要你嫌無聊。”
“我們會一直住在城裏嗎?”
“我以為你更想多去外麵見識見識。”
她噢了一聲,過分的自由讓她覺得自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,沒有歸宿,但她又不得不承認,秦望舒在某些方麵確實是一位極好的“姐姐”。
她被拋棄了,生活墜入了地獄,其中有大量誇張的藝術成分,但這個人也帶她登頂至天堂。她想著就笑出了聲,所有的沮喪一掃而光。
秦家村外的天空和秦家村裏的一樣,心情的不同讓她覺得格外高遠,像是她的未來。她纏著麻花辮,看著毫無知覺躺在板車上的夏波,突然道:“你以後會結婚嗎?”
平地起驚雷,不僅是秦望舒,就連沉默的張雪和金伊瑾也望了過來。顯然,人看熱鬧的心理從來不會被時間和場合所耽誤。
在期待中,秦望舒拉長了嗓音:“我以為你知道,好奇心是會害死貓的。”
秦蘇吐了吐舌頭,難得孩子氣了一把。她清楚秦望舒不會對自己做什麽後,膽子逐漸大了起來,套用金伊瑾形容張雪的話,大概就是蹬鼻子上臉。
“我見過很多姐姐結婚後,就因為夫家拋棄了自己妹妹的。”
秦望舒心領神會:“你在向我討一個保證。”
“對。”
她看見那人聞聲笑了起來,學問和涵養撐起了大作家應有的風度。“掌心向上,是要矮人三分的。”
她點點頭,表示自己知道,然後道:“可你是我姐姐,你會嗎?”
在沒有利益衝突時,縱使偶有刺耳的話也是騙人的紙老虎,與這樣的人相識相交其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,而她可以告訴自己,她的姐姐是一個很溫柔的人。
“我不會結婚。”秦望舒沒有明著應下,她很少給出承諾,即便她滿口鬼話,也仍是有一些堅守的底線。“如果你遇見了一個不錯的人,可以帶回來讓我看看。”
“然後你棒打鴛鴦,指著他鼻子說:‘就你這樣的歪瓜裂棗也想攀上我妹妹?滾回去做春秋大夢吧。’”她歪著腦袋補充道,說完又被自己逗樂,捂著嘴笑起來。
這是一件沒可能的事,在場的任何人都知道。可同樣,她們也知道在不觸及底線下,對方遠比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要來得包容。
“如果你想,我可以配合。”果不其然是這樣,甚至誠心誠意道:“我會為你準備一份豐盛嫁妝,你想要的——任何一種婚禮,隻要我能實現,都可以。”
秦蘇驚呼了一聲,這可真是一份豪禮,讓她再次見識到了便宜姐姐的富裕程度。她唱反調道:“我想要月亮可以嗎?”
“目前沒有這個技術,如果你胡攪蠻纏,我可以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做白天看到星星。”
“撲哧——”張雪沒忍住笑出了聲,她知道秦蘇不理解,所以小聲解釋道:“把你揍得眼冒金星。”
她立刻拉下了臉,很快又浮上笑意。“我以為你會問我為什麽想要月亮?”
“我活得這麽久,不是因為別的,就是沒有多餘的好奇心。”
她眼巴巴地看著秦望舒,過了一會兒,對方鬆口道:“你為什麽想要月亮?”
“因為我是飛蛾啊。”她理所當然道。
“很好。”秦望舒誇讚道。在一頭霧水的兩個人期許中,冷酷無情道:“我以為這樣有自知之明的你,應該更會努力。”
舌尖抵在門牙轉了一圈,她假設道:“比如風華正茂的年紀應該好好愛自己,在未知的愛情和看得見的前途裏麵,哪怕是一條聽不懂人話的狗都會選骨頭,所以它前途無量,能被我送終。”
金伊瑾發出了巨大的笑聲,十分不雅的姿態讓這位以矜嬌為稱的大小姐插話道:“在來秦家村的路上時,你姐姐就對我說,‘既然政治是女人,那我為什麽不能是政治本身呢?’”
在金伊瑾刻意佯裝下,秦望舒的語氣被學得活靈活現。秦蘇沒聽懂,但不妨礙她隱約猜到其中的意思。她踩在堅實的地麵上,沿途有青山舉杯,適度的風帶來了遠方的空氣,一直刻意掩蓋的忐忑終於消散。
野花是做了一場玫瑰的夢,但這個夢自起始就被培養了玫瑰的人安排。她守住了夜晚的星星與月亮,如今也有膽子開始肖想白天的太陽。
“我喜歡蝴蝶。”她鼓足了勇氣道:“飛蛾灰撲撲的,太醜了。”
“你要去追它嗎?”
她搖頭拒絕道:“不想追,太累了。”
“那就去種花,它會自己來。”
“可我還喜歡月亮。”
“我覺得你這是上房揭瓦。”
她又笑了起來,抬起手,拽住秦望舒風衣的一角,意料之中沒被揮開,可小小的雀躍仍是自心底蔓延。張寡婦告訴她,細水長流的日子裏不能說永遠,隻能說珍惜。
她或許不完美,有著這樣那樣的缺陷,但依舊被默許不必行色匆匆,不必光芒四射,不必成為他人。縱然是假象,她的姐姐其實什麽都不在乎,可深深的話,淺淺地說,長長的路,慢慢地走。
她揪著衣角的手開始上移,貼在了另一隻手上,在對方瞥來一眼時,道:“我一直都很喜歡月亮。”
最深的絕望裏,總會遇見最美的風景。她的月亮縱使不亮,也永懸不落,千千晚星不敵,是飛蛾一生的追求。而飛蛾自古善拂燈,一名花火,一名慕光。
頂點小說網首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