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5章 番二十
作者:懷愫      更新:2023-03-11 22:10      字數:3298
  嫁娶不須啼

  懷愫

  這天上午,裴觀曾收到高學士家送來的回禮。

  是高學士謝裴觀上門去探病的禮物,與京城中尋常的謝禮一樣,四色的點心,兩罐茶葉。

  裴觀見過高學士之後,高學士沒幾日就病愈回到翰林院中。說的話,做的事,都與原來一樣,全沒任何不妥。

  但裴觀隱隱有種感覺,他期盼已久的事,就快到來了。

  他讓陳長勝幾人輪流守高學士門前,盯著霍忠義,看他有沒有什麽動靜。

  就在高學士回禮的那天下午,陳長勝回來稟報:“太子微服到高家,我把人都撤回來了。”太子是微服,但一定有人盯著,陳長勝怕落人眼,將所有人手撤回。

  裴觀立起身來!

  在書房中踱了兩步,側身問道:“去門上問問,家中采買的管事的,可都回來了?”

  裴家人除了裴觀,全在外地,裴三夫人幾次寫信來想回京,也幾次責問兒子怎麽放阿寶去那麽遠。

  裴觀除了叩罪,並不肯將裴三夫人接回京城。

  等到裴家分家,裴家大房二房盡歸鄉間耕讀,裴三夫人便不再問,隻是不住寫信來,旁人不在,她這當娘的要在。

  裴觀都將大伯二伯送回老家,豈能讓母親回來。

  每回裴三夫人來信,他都再叩罪頓首一回,回回如此,裴三夫人氣得好幾個月不曾寫信來。

  如今裴家兩側的門緊緊關著,偌大的府邸,隻留幾個仆從,平日連園子都打掃不過來,堂前那兩株羽衣仙,靜開又靜敗,任風雨打落,染了一地鏽色花瓣。

  陳長勝很快回來稟報:“都回來了,要不要閉門?”

  “不,讓他們自行其事,去將那盆寶石玉蘭花搬出來罷。”

  就是今日。

  裴觀提前用了晚飯,一直等到深夜,建安坊離宮城很近,朱雀街上喧鬧了一陣,又很快沒了聲息。

  小太監到裴家時,裴觀正躺在床上,睜眼盯著帳頂。

  “裴大人請快些,陛下等著呢。”

  總算來了!

  小太監在外間連聲催促,裴觀換了一身官服出來,認出這小太監:“是嚴公公身邊的小祿子公公罷?”

  “是,您還識得我。”

  “識得,我們這是去哪兒?”

  “自然是進宮啊。”小祿子說完,看了裴觀一眼。

  裴觀指尖一緊!

  要是陛下在高家問訊此事,這事隻怕難成。進了宮那就不是私案,高學士與太子,究竟做了什麽?

  “我若要問公公出了何事,公公是不是不能說?”

  小祿子又瞧了裴觀一眼,點點頭:“我不便說,大人此時也不便問,還是進宮再看罷。”

  星夜入宮,勤政殿內燈火照耀恍如白晝。

  大殿內外跪了一批太醫,景元帝的聲音低低傳出來:“太子安否?”

  裴觀聞言震動,太子竟然兵行險招,出此下策?

  但他很快垂眉聽宣,太子不行此險招,是沒辦法一擊打倒齊王的,若不一擊斃命,齊王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。

  但如此行事,太子隻能迅速收拾齊王,要留下張皇後了。

  裴觀從夜深真等到天色將白,小太監才又來傳召他:“陛下召見。”

  引裴觀往偏殿去,裴觀進到殿內先行下拜,許久才聽見景元帝疲倦的聲音傳出來:“上前來。”

  裴觀幾步上前。

  景元帝問他:“你”

  隻一個你字之後,又是長久沉默。

  裴觀躬身立在那裏,天色蒙蒙發亮,曙光透過窗格,映在他青色官袍上。

  景元帝盯著那簇光許久,順著光看向了裴觀的官服袍帶,玉色衣領,深青色官袍,穿在裴觀身上,如風搖青玉。

  凡翰林院官員,五品借三品服色,在家時可著燕服。

  他身為皇帝,尚且禮遇諸翰林官員,他的兒子……

  “說罷。”

  裴觀肅正臉色,一撩袍角,再次下拜,額角貼著官袍袍角,朗聲道:“景元三年,春四月……”

  將福兒如何進府,螺兒如何中毒一事,原原本本全交待了。

  殿內除了景元帝和立在罩門內的嚴墉,再無一人。

  裴觀說了幾乎一盞茶的時間,中間沒有停頓,景元帝也沒有疑問。直到全盤說完,他才又道:“物證,人證,和……和齊王殿下送給下官的寶石玉蘭盆景都在。”

  那盆寶石玉蘭花,查實起來更容易了,哪個匠人做的,一查就知。

  “當時為何沒稟報?”

  “臣不敢冒險。”當時稟報,除了寧四和福兒,至多再死個崔顯。

  其實裴觀還沒稟報,景元帝就已經相信了。若非真的,裴觀為何分家?為何將母親送回外祖家?還將妻子送去遼陽?

  “你就不怕,他殺了你?”殺了裴觀,才是永絕後患。

  景元帝說完,自己想明白了,裴觀把妻子送到老丈人那裏,他死了,林大有會替他申冤。軍中人出麵,情勢又不同。

  裴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,他微抬起頭顱:“微臣鬥膽,太子是否安然?”

  景元帝一夜未眠,又受這番打擊,臉色微暗,眼神卻在裴觀問到太子的時候,盯了他一眼。

  而後才道:“安然。”

  嚴墉便在此時開口:“陛下,早朝的時辰到了。”

  “知道了。”景元帝最後看了裴觀一眼,揮手讓他退下。

  裴觀回到翰林院,翰林院中未曾見到高大人。

  幾個翰林官員紛紛道:“怎麽宮門的警戒變嚴了?”宮城門口增派了許多衛兵。

  還有住得近的官員道問:“你們昨兒聽沒聽見響動?裴大人你也住得近,你昨兒聽見什麽沒有?”

  “沒有。”裴觀整整衣衫,隨眾人去殿前,等待早朝。

  參拜之後,景元帝許久未曾開口,但眾臣子見大殿之上,太子的位子空缺,齊王也不在位,都互換幾個眼色。

  “昨日太子微服前往高學士家中……”景元帝停頓片刻,似提了口氣,才又道,“高學士家中仆從上酒之時,在酒中下了毒。”

  此言一出,滿朝嘩然。

  “太子無大礙,此事正在徹查。”

  景元帝點了幾人徹查此案,裴觀是苦主,等待傳喚作證。

  前朝事傳到後宮時,張皇後急得差點仰倒。

  她已經覺得事情不對,關閉宮門,不許宮眷進出,這是從未有過的事!就算死了的前任皇帝領陰兵打進來,以景元帝的性子也絕不會關內眷。

  她牢牢抓住宮人的手:“去!找禁軍統領來!”

  可太監很快來報:“鄭大人說陛下下令,他也無法。”

  張皇後怎麽也想不到外麵會發生什麽事,直等到第二天,景元帝還是沒派人來同她說一聲。

  “難道是……”縱是張皇後,也難免想到別處,總不會是兒子造反了罷?

  第三日終於解禁,張皇後正想鬆口氣,就聽說太子被毒害,那仆從招認他是齊王的人,是齊王安插在翰林學士家中的眼線。

  張皇後這回是真的暈了過去,她醒來立時請求麵見景元帝,她絕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那麽蠢,竟然用這麽低劣的手段。

  等了許久嚴墉來了:“陛下說,請娘娘稍安,等事情水落石出,娘娘自會知道。”

  張皇後盯住嚴墉,她知道嚴墉不好籠絡,從她進府的第一天起,她就知道了。

  嚴墉當日說了什麽?他說:“我隻是一個閹人,不勞王妃掛懷。”

  張皇後碰了這麽個軟釘子,此後三十多年,她都沒能更近一步。她偶爾也會疑惑,明明嚴墉對她姐姐是很客氣的,對她雖無不敬,卻很疏遠,為什麽呢?

  “嚴公公,還請求你告訴我,到底出了什麽事?”

  嚴墉道:“就是娘娘聽說的這些,再多的,要審過才知道。”他看著張皇後如此哀求,還是透露了一點,“齊王妃的小舅子,崔大人已經下獄了。”

  光這兩日,查出來的東西呈到禦案前,陛下就不會踏足坤寧宮。

  張皇後臉色發白,隻看她的神色,就知道她對此知情。

  嚴墉躬身行禮:“娘娘保重身子。”

  他快要出去時,張皇後上前:“請公公告訴陛下,我們三十年夫妻情分,還請陛下來見我一麵!”

  嚴墉點頭:“此話必替娘娘帶到。”

  張皇後本來眼中還有希望,聽到嚴墉這麽說,目中光芒反而淡了下去。

  他這麽篤定,定是陛下就算聽到,也不會來。

  誰知景元帝來了,他剛邁進坤寧宮,張皇後就吃了一驚。景元帝從來龍行虎步,從沒像此刻這樣讓人感覺,他老了。

  一夕之間,竟似老了十歲。

  張皇後隻是微微一怔,就又拜倒在他麵前:“陛下。”她跪行兩步,揪住了景元帝的袍角,“陛下,饒他一命。”

  嚴墉那句話,就是向她透露,景元帝都知道了。

  知道齊王是如何豢養美人,送到各位大臣的府上,以此發展自己的勢力。

  那些臣子聽到風聲,大亂了一場,他們說過的那些不該說的話,一條一條都記在齊王冊上。

  齊王還想狡辯,說他做這些是為了父皇的江山更穩固。

  其中還有太子的,說太子報怨皇帝活得太長了。

  景元帝是老了,但他還沒老到那地步,他冷笑一聲,反問這個他最寵愛的兒子:“真有這等事,你當時就會上報。”

  眼見齊王到此時還執迷不悟,景元帝看著他:“你想當皇帝?你怎麽會想當皇帝呢?”他自認自己從沒給過齊王這種錯覺。

  那麽,就隻有張皇後了。

  “你從小就告訴太子,我喜歡能幹聰明的兒子,我對他不滿意。”

  “你從小就告訴齊王,他是我最喜歡的兒子,但偏偏有個嫡出的兄長在前。”

  “是!”張皇後伏地坐下,那隻揪住景元帝袍子的手鬆開了,“是我說的,難道不是麽?難道不是你說的?若沒了姐姐,我們夫妻就圓滿了。”

  景元帝怵然,他根本不記得自己曾說過這句話,可看張皇後的臉,他又確實說過。

  於是他道:“你瘋了。”

  皇後瘋了,關閉坤寧宮,讓她靜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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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-06-09 19:42:43, Processed in 0.019892 second(s).